父亲与路灯
在 2010 年搬家之前，我们全家一直住在一座筒子楼里。
筒子楼是很老的家属楼，年代久远，基本也没什么人维护里面的东西了，全靠居民自己。不过其实对于这种建筑物来说，也没什么公共设施需要维护的，窗户都已经丢光了，配电箱也是联通公司的坏了打电话自然有人来修，电闸也都在自己家，坏了自己想办法，你要说唯一的公共设施，或许就是楼道里的路灯了。
筒子楼不算高，也就 7 层，每一层都有路灯，但是基本没什么用，因为临靠马路，通亮的街灯可以映出走道的模样，最重要的其实是楼梯入口的那一段很长的路，对于那段路来说，没有路灯，行走的人基本等于瞎子。
路灯是一开始声控的，这极大的降低了它因为过度使用而挂掉的几率，但是尽管如此，某一天，它还是挂了。
于是在那天的夜里，每个夜归人都小心翼翼的。
然后在第二天的夜里，父亲从家里拿出一个灯泡，叫我带着一个凳子和手电筒，跟他出去。
我还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，我没说什么，知道父亲又要多管闲事了。
父亲是一个好面子的人，这是他的优点，也是他的缺点，他因为好面子在很多地方起到了很好的榜样，毕竟为了面子在意别人的看法，有了羞耻心才能在某些地方行得正。然而面子也会给他带来很多的灾难，对待外人过于温和，一些应该拒绝的事情不肯拒绝，有时候即使明知道他被人暗算或者出卖了，为了他的那一点点面子他知道是坑还是会跳进去。
更换一个灯泡没多么麻烦，很快，一楼的走道就回归了光明。有趣的是，更换的时候遇到了一些正在回家的人，他们纷纷对父亲竖起了拇指，表示赞扬，当时的我正值小学，也是每天看各种正能量作文，写各种公交车让座之类的小屁孩，我看着父亲笑了，我似乎也觉得助人为乐的确是一种可以享受的行为。
可能是灯泡的质量不好，也可能是因为夜归人有点多，也有可能是更换后不再是声控的，三个月之后，那个灯泡又坏了。
那时候的父亲并不是怎么夜归，毕竟六点下班的时候天还是亮的，我和他都不知道这事儿，某日一起出去买菜，遇到了一个邻居，他很热情的和我父亲打招呼。
“出门啊～”邻居满脸堆笑，“一楼的路灯坏了，我听说上次都是你换的，你看晚上这么不方便，要不再辛苦一下吧。”
“哎呦，不好意思。”父亲一拍手，“我不知道…………没问题，没问题，晚上就换，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于是当晚，我又和父亲一起拿着手电筒和凳子出去了。
看着父亲换灯泡的时候，我有点不理解，为什么父亲需要道歉呢？
后来那个灯泡又坏过几次，每次都是父亲带着我去换，家里的灯泡没了，父亲还去买了点。
有一次父亲去北京出差了，灯泡又坏了……
“小李啊，你爸呢？“那时候的我已经是中学生了，放学回家被邻居问到了这个问题。
“他出差了，去北京了。”
“哦。”邻居很遗憾的样子，“那他啥时候回来啊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哦，那你等他回来了，和他说一下，一楼的路灯又坏了……”
“…………“
我没有吭声，直接走了。说实话，我看到那个邻居就烦，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，我又遇到了不同邻居的寒暄，问的大体都是这样的问题……
我有点不理解，更换一个灯泡很难么？为什么一定要我父亲来换？
父亲出差期间，灯泡就那么坏着，每个人回家摸着黑，也没有人想要自己去换一个。我曾经想要去换，但是想到那些邻居满脸堆满的扭曲的笑容，我觉得恶心，完全懒得去做。
顺带一提这是我和父亲区别最大的地方，父亲最爱面子，我最不爱面子。父亲认为对待那些刻薄的人也应该礼貌，没准有一天他会对你友好，而我认为应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，为了这个观点的不同我和父亲没少吵架。
后来父亲回来了，尽管我没和他说那些邻居们让我转达的话，但是他可能还是知道了，又拉着我出去换了灯泡。
再后来我看到那群邻居越来越恶心，每次灯泡坏掉了，就犹如乌龟觅食一样伸着脖子找我的父亲，我也劝告过父亲没必要对他们那么好，憋着俩月一楼一直黑着，看他们自己换不换，自己不换，至少会联系别人来换。
然而父亲摆摆手，“换个灯泡而已，没必要和别人闹别扭。”
后来，2010 年到了，我家搬离了那个地方，我的另一个亲戚搬入了那里。
有一次我回到那个老地方，发现了一楼的灯泡又坏了……
我和亲戚说起此事，他表示自己没少被邻居骚扰，有甚至问他能不能换灯泡的。
我笑了，“这群傻逼，一直黑着吧，看你们自己换不换！”，虽然扭曲，但是我当时的确就是这么想的。
离开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些邻居，他们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，继而又问起了我父亲的情况。说实话，现代社会，邻里关系都很冷漠，而只有灯泡坏掉的时候，父亲才会被他们所记起。
我生硬的应付着他们的寒暄，最后话题果然还是扯到了那个灯泡上。
“我家已经搬走了，没人给你们换灯泡咯，自己换吧！”
我甩下了这句话扭头就走，我只记得那个邻居听到这句话后表情非常难看，面部的肌肉在抽搐。
“谁稀罕你家的灯泡，你不换早晚有人来换，还真把自己当什么菜了。”
下楼的时候，我听到了远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。
之后我再也没去过那个筒子楼，而在今天，跑步回家我突发奇想想要路过一下那里，看看灯泡是不是有人换了。
放眼望去，漆黑的楼梯入口，犹如一个黑色的深渊一样，看不到里面的一丝光明。
我的嘴角露出了笑容，然而很快，我又笑不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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